一踏上武当山,风就扑上了身。
武当山上的风,轻灵乖巧。它有一下无一下地撩拨你的汗毛,然后躲闪开去,等你回头去寻它,它便给你来一个满怀的拥抱。你迈开脚步,它为你整好了八抬大桥,架着你去迎娶你的新娘。等你伫立四望,它又鼓啷啷地钻进你的衣服里,给你来个风中之浴。
武当山上的风,从岁月的深处而来。你正在艰难地爬坡,忽然呜的一声,风来了。风是带着哨子来的,不过它的哨子,不断地变化着节奏和旋律。我最爱站在山顶,看一阵赶帐的风。一帐一帐的风,让千山万壑集体舞蹈,绿海汪洋恣肆,绿涛远上云间。绿涛,绿海,你不站在山顶看风,就无法理解这些词的含义。有的时候,风会像单独的一个人,悄悄地悠游,转到你的身后,一个旋转,扑哧,钻进荆棘丛中了,让你一个人木讷地站立,心跳半天。
中午的风,夹着一股热浪,穿堂而过,桌子、茶杯、凳子、门上,甚至门把手,都是热乎乎的。风离去的时候,每次都把物体上的颜色带走一点点,哪怕是白色,也不放过。风挂在石头上,石头慢慢的成了碎碎的沙粒;风钻进书里,书发黄,最后只剩一堆纸屑;风掠过人身,细嫩的肌肤,渐渐粗糙且沟壑纵横。太多的无奈,只在风中叹息。
最害怕的是晚上的风。寂静得如一张纸那样薄的夜,忽然从远处涌来澎湃的海浪声。你根本不知道,它会朝哪个方向去,也不知道它后面是不是还有更大的风。你只是听到或近或远的树林草木,甚至屋顶上的瓦片,一阵乱响。黑愣愣的东西在不断晃动,呼啸之声带着长长的余响。不过,你大可不必惊慌,武当山间的树木,如千军万马,阻挡着风的侵略。大风起兮神飞扬,树木就是山之神。
调皮的风,一路伴你而行。你正走在路上,它从背后猛推你一把,等你回过神,它跳跃到你前面,抓起几片树叶,慢慢地抛撒,仿佛在说:来呀,过来,你来追我。连小溪里的流水,它也不放过。一阵风,浪花飞溅,大大小小的水珠化成雾霭,裹住你半身。我最喜欢史铁生 《我与地坛》里的一句话:十月的风又翻动起安详的落叶。那样悠闲自得的风,只有在十月里,在金黄的季节里,带着秋的味道,和你一起度过美妙的时刻。而武当山的风,却是一个小孩,它们有的时候千军万马,一齐出来;有的时候孤孤单单,独自一人。
徐徐的清风过后,你意想不到却是一股劲爆的风,它粗野地在天地间打着滚,又撩拨起小姑娘的裙子,把半开的房门摔得哐当哐当响,甚至把晒衣的竹竿吹倒,满地一片红绿。它累了,就躺在马路上,来个双龙戏珠,然后一鹤冲天,扶摇直上青云间。
在山上,若是无风,那就太可怕了。整个世界静得心慌,那些站得地老天荒的树木花草,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误,搭拉着脑袋,全然没有活下去的打算。连乌黑的鸡都把自己埋在草丛中,脑袋别在一边的翅膀里。只有狗在四处寻找,也不知它在寻找什么。小溪里水流的声音都是懒洋洋的,沉闷声让人心疼。
盘腿坐在一块乌龟形状的大麻石上,时光的颜色在你的面前不断变化,你仿佛成了一块化石。忽然间,你看到了清风明月,想到了苏轼 唯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,耳得之而为声,目遇之而成色,取之无禁,用之不竭 。我想,这清风明月一相遇,便胜却人间无数。人生有太多的不如意,然到武当山,风跟着你,不离不弃。它帮你清洗山外万物之累赘,满足于自我之人生。一生无获,唯有风相随,足矣。